劫花传记 卷六 第五十一章 与妻之书

另类小说 2021-10-31

  姚静的叫声让乐乐顿住了脚步,也让王丽回过神来。她抹干眼泪,起身从姚静手里接过岚岚,一边哄着岚岚,一边对着几个姑娘说:“乐乐,刘红,你们都别哭了,是师姐不好,都是师姐的错,你们别怪一鸣。你们哭着,师姐心里更难受。”

  手里没了孩子,姚静走到乐乐和刘红身边,一边替她俩擦眼泪,一边劝慰,“乐乐,小红,都不哭了,啊。有什么事情以后慢慢再说,你们这样,师姐怎么想啊?”

  “嗯”乐乐抽泣着答应,眼泪却一时还止不住。

  刘红的性格更加粗线条一点,她很快停止了哭泣,又去帮乐乐抹泪。

  “乐乐,你看你,哭是你最先惹起来的,收也是你最收不住。还操吵着要走,你是要翻脸还是怎么着?老公平时都白疼你最多了。”

  姚静轻声数落着乐乐。

  “人家忍不住嘛,人家也,也不想这样。”

  乐乐还在抽泣。

  张一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,一直没有作声。不知过了多久,天下大乱的房间终于复归平静。

  大人们不闹了,岚岚也就安静了下来,王丽给她喂了奶,一番哭闹之后她也早就疲惫,吃饱奶后,丢下奶头就睡了。

  放好岚岚在婴儿床上,王丽回到沙发上坐下,情绪宣泄之后,她冷静了许多。

  “乐乐,刘红,姚静,今天的事,都是师姐不好,你们要怪就怪师姐。”

  王丽对三个姑娘说道。

  “师姐,……”

  姚静想插言劝慰,王丽摇了摇手,阻止了她。

  “既然都已经说开了,我就实话实说吧。岚岚这孩子,的确是一鸣的,但是这都是在你们之前的事情。从时间上你们也能够算出来,怀上岚岚的时候,一鸣还不认识你们。我结婚快十年了,一直没有孩子,我真的好想要一个。怀上岚岚以后,我跟一鸣就再没什么了,请你们相信我。”

  “师姐,您别说了,我们没有不相信你。”

  王丽的话让乐乐特别难过,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愧疚。

  “让我说吧,乐乐。虽然在你们面前,我还可以找理由原谅自己,但是在老李面前,我就一点理由都没有了。乐乐,你们都别学师姐,别做错事。我跟你们说,人不能犯错误,有的错误一旦犯了,就不可挽回。我是一错再错啊,要是满月那天,我跟老李承认了,他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事情。”

  “师姐,这事跟李大哥受伤到底有什么关系?”

  刘红问道。

  王丽呆了一阵,起身到卧室,取出几张信笺递给张一鸣。“这是老李单位的同事送来老李的随身物品后,我发现的。”

  张一鸣接过信笺看了起来。这是李建国写给王丽,但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一封信。

  王丽:今天提笔写这封信,我才发现我们从认识到结婚,十年了,我们竟然没有通过信。我想这是因为,谈恋爱的时候,我们在一起,不需要写信。结婚后虽然我老出差,但是通讯也发达了,打电话确实比写信方便。

  这次来惠州开会,是我自己要求的,本来单位上知道你才生了孩子,可以让别人来的。但是我想借此机会出来,好好把一些事情想清楚。

  惠州这地方也有一个西湖,我住的宾馆,就在这西湖旁边,这几天傍晚,我总到湖边去走走,感觉很不错。

  每次在湖边散步的时候,我总想起朱自清在《荷塘月色》中开门见山的一句:这几天心里颇不平静。这句话,也就是我这一阵以来的心情写照。朱自清的那个荷塘,我在清华读书的时候多次去过,其实很小。这里的西湖比之杭州西湖,也很小,但是比清华的荷塘大很多,我想它应该能够承载我纷乱的思绪吧。

  说了这么多,还没说到正题,主要是因为,我不知如何开口。但是该说的总归要说,现在我还是说正事吧。

  王丽,有一件事情我隐瞒你很久了,大概是我们结婚第五年,你三十岁的时候,我们还没有孩子,而你又是那么地想要一个孩子,我就偷偷去医院检查了一下。我当时的想法是,如果证明我没问题,则可能就是你有问题,那么我会装作不想要孩子,以免给你造成压力。如果是我有问题,我就老实跟你说。

  检查的结果是我有问题,那时候,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勇气跟你说。你那么想要孩子,要是因此而离开我怎么办?所以后来,你有意无意地想叫我去医院检查,我总是借故推辞。我还有意无意地说,实在不行咱俩去抱养一个。现在想来,我是一个既懦弱又自私的男人。

  去年,你怀上了,我当时真是又惊又喜。我又去医院偷偷检查了一次,但是,我的情况还是没有变化,于是我知道,这个孩子不是我的。

  王丽,我写这封信绝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,请你看下去。

  我承认,刚刚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的时候,我也有过愤怒,也有过难过。但是,渐渐地,我冷静下来。虽然我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,究竟是怎么回事,但是我能够深深地感觉到,我们之间的爱还在,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感情从来没有改变过。既然这样,不是我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?不是我的孩子,但那是你的孩子啊!她不是在你的腹中孕育吗?而你是我最亲爱的妻子,你的孩子,又怎么能说不是我的孩子呢?如果我们能去抱养一个不属于我们双方的孩子,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你十月怀胎所生的孩子呢?

  于是,我就这样接受了你和孩子,我怀着真正的父亲的心情,期待着孩子的出世。

  记不清什么时候,反正是很快,我知道了孩子是一鸣的。更准确地说,应该是我凭直觉猜到了孩子是一鸣的。因为我了解你,我最亲爱的妻子,无论你多想要一个孩子,你也不会轻率地跟一个毫无感情之人乱来的。只有一鸣,这个你始终牵挂的师弟,才有可能被你认可而做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。

  知道这个情况后,我的心又在犹豫了。如果你想跟一鸣在一起,我该成全你们吗?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有很多次我下决心想向你问明白,可每次我又自私而胆怯地退缩了,我怕如果你说想跟一鸣在一起,我没有勇气让你走。后来我为自己找到了自私的理由,因为我在一鸣那里见到了和他住一起的女朋友,他们过得很甜蜜,很幸福,我想我不该拆散他们,所以我可以不必让出你来。

  往后的事情就不多说了,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。岚岚出生那天,我叫来了一鸣,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,我不该剥夺他守候着自己孩子出生的权利,那一刻的紧张和焦虑,都是一个父亲应该经历的。岚岚出生之后,我看得出一鸣是那么地喜欢她,也看得出一鸣强忍着自己的感情不要流露,可是我仍然自私地什么也没说,自私地占有着本该属于他的欢乐。

  如果没有岚岚满月那天,乐乐的那句话,我想我还会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。我掩耳盗铃地以为,我们三个当事人不说出来,就谁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,我就可以一直偷取别人的幸福。然而,岚岚满月时候,乐乐的话让我认识到,纸是包不住火的。我也看出那天你准备跟我说这件事情了,我借故阻止了你,因为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谜底揭开的一刻。

  王丽,来到惠州这几天,我仔细地想了很久,现在想清楚了,我必须直面这件事情。我不能让你再承受压力,如果有什么压力,也应该是我来承担,因为我是男人,是你的丈夫。

  王丽,我爱你,从我们认识,直到今天,我对你的爱始终如一。因为我爱你,所以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,包括——离开我。

  在这里的会议上,有一个单位邀请我会后去他们那里做几天的讲学及交流,我答应了,这样我就有时间将这封信发给你,并且给你时间考虑。请原谅我采用写信这种古老的通讯方式,这可能有点拖拖拉拉,不直截了当。但是,你现在带着孩子,总不上网,而且我也不喜欢用电子邮件谈这样的事情;如果要我跟你面对面地谈这些,或者在电话里来谈,我真是不知如何开口。

  王丽,我还能拥有你、拥有岚岚吗?我等待你的答复。

  建国字又:写完这封信之后,我觉得一下子轻松了,不管结局怎样,话总算说出来了,不用藏在心里。我想,这件事情解决后,对我、对你还有一鸣而言都有好处,我们大家都会轻松。

 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,我突然很想去外面那个西湖边走走,我此刻轻松的心情,一定能让我体会到跟前几天不一样的西湖美景吧?至少,肯定跟当年朱自清在荷塘边的心情不一样了。

  我能遥想到你和岚岚甜美的睡容,晚安,我的两个宝贝。

  建国字又是了,这就是李建国夜里独自一人离开宾馆,到湖边去的原因,这也就是他最终遭遇袭击而且至今躺在医院的原因。

  应该怪谁?凶手当然罪不可恕,但是张一鸣自己呢?应该承担多少责任?难怪师姐如此心痛,如此自责。

  张一鸣看完信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他将信放在身边的茶几上,站了起来,只对姚静说了一句:“你们都在这里陪着师姐,我去医院了。”

  七月的夜晚,暖风熏熏,北京的街头霓虹闪烁,车水马龙,景象热闹。李建国一定很喜欢朱自清,很喜欢《荷塘月色》张一鸣此刻也想起了《荷塘月色》中的一句话:热闹是他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。

  是的,此时此刻,张一鸣的心中什么也没有。没有兴高采烈,那是当然的;没有怡然自得,那也是当然的,甚至,此刻应该有的悲伤,他似乎也没有。

  张一鸣就这样平静地开着车,行驶在去往医院的路上,一点也不焦躁。他耐心地避让乱穿马路的行人,耐心地等待红灯,耐心地在拥堵的道路上走走停停。

  一路上,张一鸣回想着记忆中李建国的点点滴滴:他受伤那次,李建国去家里看他;他和李建国一起等在产房外面;以及,岚岚满月那天的情形。李建国早就知道了一切,可他对张一鸣,仍一如既往地怀着兄长般的关怀;明明是张一鸣做了错事,可他还在信中自责……

  张一鸣怎么也想不通,李建国做错了什么,为什么会是他遭遇到这样的不幸。于国,李建国可称栋梁之材;于家,李建国应是顶梁之柱;于王丽,李建国是好丈夫;于张一鸣,李建国是好兄长;于岚岚,张一鸣相信李建国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。

  这个时候,广州的胡总曾经对张一鸣说过的话历历在耳:有的时候,你不惹事,事要惹你。李建国的受伤,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。张一鸣想,也许,自己应该用行动诠释另一句话,方正辉说过的话——犯我威严者,不惜千里,虽远必诛。……

  病房里,李建国仍旧静静地躺着,张一鸣到了之后,让原来守在这里的李建国的同事回去了,然后关上房门,轻轻坐在了李建国的病床边。

  “李大哥,我来陪陪你,跟你聊聊天……”

  张一鸣看着李建国平静的面容,宛若熟睡。

  “李大哥,你想聊些什么?惠州的西湖,清华的荷塘,或者,我们就聊聊散文,聊聊朱自清……”

  张一鸣将手伸进被子里,握住了李建国的手。虽然一直盖着被子,虽然是炎炎的七月,李建国的手却是冰凉。

  “李大哥,你很喜欢朱自清,是吗?那你肯定也很熟悉他那篇《背影》熟悉《背影》中的父亲了。李大哥,我觉得你将来肯定是那样的一个父亲,真正的父亲,好父亲。到时候,让岚岚也学写文章,为你写一篇跟朱自清一样的好文章。不,要比朱自清那篇还要好,……”

  “李大哥,你可能不知道,其实我挺讨厌有些文人的。当然,朱自清除外。嗯,还有,鲁迅也除外。我觉得鲁迅很不错,你觉得呢?……”

  “我喜欢鲁迅的风骨。不喜欢鲁迅的人,说他睚疵必报。鲁迅不在乎,而且理直气壮,我就睚疵必报了,怎么样?鲁迅说对有的人、有的事就是要睚疵必报。不但要睚疵必报,还要痛打落水狗,决不心软,决不饶恕,……”

  “我觉得,鲁迅说的真对。就像伤了你的人,李大哥,你说他该被饶恕吗?他值得被饶恕吗?……”

  “李大哥,我绝不会放过让你躺在这里的人,我以岚岚的名义向你发誓。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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